太極八卦的圖案緩緩下滲，消失在勾陳國皇宮的地磚之下。音樂休止，五音消失，就連圍繞著蘇菖蒲的霧氣也消融在陽光當中。

一切重歸平靜，而原本是太極的地方，卻站了七個身影。

中間那位，正是這個世界的創世神，五行神女蘇菖蒲。此時的她周身散發著柔和的光芒，兩朵盛開的木槿花別在發間，一身金色衣衫無風自動，同色的披帛在身後懸空飄搖，兩把二十五弦錦瑟在裙邊緩緩旋轉，而她的肩側，太極珠安靜地上下浮動著。

在她身邊守護著的，則是恢覆了正常的六位神君——青龍，白虎，朱雀，玄武，麒麟，騰蛇。

每位神君的臉上都帶著羞慚之色，尤以騰蛇最甚。

“你們不要這樣，”蘇菖蒲說，“如果覺得抱歉，就快去覆活自己的子民吧。”

六位神君分散開來，五色光芒再次籠罩了勾陳皇宮。一條又一條鮮活的生命重新回到這個世界，就連衣物都煥然一新。地上的血跡消失不見，毀壞的宮墻恢覆原樣，五行之氣流轉輪回，多年以來從未經歷過的舒暢感充盈著每個人的心臟。

清明和尚已經被慕堇若的“薔薇蕊”治愈，卻不像蘇菖蒲醒得那麽早。此刻藉由玄武神君的覆活之力，終於醒了過來，然後遠遠地朝著蘇菖蒲跪拜。

顧之森看著匍匐在地的清明和尚，想起他之前的行為，有些納悶他是怎麽在最後關頭沖出來的。他雖然沒能完全替蘇菖蒲擋住桑鬼，卻也為她分擔了一部分痛苦。還有他那份奮不顧身的決絕，讓顧之森非常感動。

“謝謝你保護了菖蒲。”顧之森說。

“阿彌陀佛，”清明和尚雙手合十，“說來慚愧，最後時刻，我是把自己關進了妙法蓮華傘的幻境當中才逃過一劫，卻沒能挽救更多的人。本以為代替五行神女而死，也是死得其所，沒想到慕姑娘竟將我救了回來，佛祖保佑……”

說著，他往慕堇若的方向看去，卻沒有看到她的身影。

“慕姑娘呢？”

“她……”

顧之森剛說了一個字，忽然一陣眩暈，眼看站立不穩，清明和尚一個箭步過去扶住他，讓他慢慢地躺倒在地上，又將妙法蓮華傘枕在他的頸下。

“你怎麽了？”

顧之森艱難地擡起手，居然可以透過手掌，隱約看到清明和尚的臉。

“終於還是到了這一步嗎……”顧之森頹然放下手臂，視線落到被NPC圍繞的蘇菖蒲身上，心想，她能夠覆活NPC，應該也可以修改我這個玩家的數據吧？

“之森！”

蘇菖蒲發現了顧之森的異狀，身影一閃就到了跟前，身後留下點點金芒。

“別擔心，菖蒲，”顧之森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，“我是玩家嘛，就算死了，也不過是重來一遍……如果你覺得我這樣不好，不如隨便給我改動一下？”

蘇菖蒲眉頭輕蹙：“你是不是忘了件事，就算我是這個世界的‘神’，也只是一個NPC而已啊，NPC怎麽可能更改玩家的數據呢？”

“啊，是啊……”顧之森蒼白的臉上露出恍然的神色，“沒關系，反正玩家是不會死的……最多掉點經驗，上次我們打出的那件武器……我已經上鎖了……”

顧之森的腦中一片混沌，甚至開始胡言亂語。恍惚間，他好像回到了兩個人一起玩游戲的日子。

“唰——”一道光芒降下，顧之森原本已經變的虛幻的身影重新凝聚，失去神采的眸子也重新亮了起來。

“快告訴我究竟是怎麽一回事，我才能想辦法救你啊！”蘇菖蒲一臉擔憂。

顧之森盡量用簡單的話給蘇菖蒲訴說著事情的起末，而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，雪清泫正不安地來回踱步。

“清明師父。”雪清泫輕喚一聲。清明和尚從顧之森身邊退開，來到了雪清泫對面。

“阿彌陀佛，”清明和尚說道，“大皇子殿下喚貧僧所為何事？”

雪清泫的眼中有難掩的焦慮，聲音也是迫不及待：“清明師傅可能見到慕堇若？為何所有人都覆活了，唯獨不見她？”

清明和尚也是一楞，剛剛在濼邑書生口中只聽到一個“她”字，看濼邑書生的表情，慕堇若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妙。他這樣想著，神色逐漸沈重起來。

“她不會是……”雪清泫不敢往下想，瞬間與清明和尚擦肩而過，直直奔向蘇菖蒲。

“神女大人，”雪清泫恭敬地行禮，“很抱歉打擾您，請問……千年樹妖慕堇若可還好？她現在在哪裏？”

蘇菖蒲一時有些茫然，她看了看雪清泫，又看了看顧之森：“如果成功的話，她現在應該已經……我，我不會是失敗了吧？”

雪清泫聽著她的話，感覺心都提了起來，什麽成功？什麽失敗？成功的話她會在哪裏，失敗的話，又會怎樣？他都快急瘋了，但面對五行神女，他卻只能恭敬而煎熬地等待著。

“你不會失敗的，菖蒲，”顧之森微笑著說，“你的設定我最清楚，你在這個世界裏，絕對是說一不二的存在。”

“可是我無法改變你的數據啊，又為什麽能改變她？”蘇菖蒲疑惑道，“而且你剛才說，我的‘肉身’已經被‘陰陽殺’毀掉了，按理說我應該是和慕堇若一樣的存在，不屬於玩家也不屬於NPC，但是為什麽我卻依舊是‘創世神’呢？”

顧之森想了想，說：“這個世界畢竟是依托於‘五行天下’的游戲而存在的，雖然‘肉身’已毀，可是你的各項數據早已設定好，不會被任何人毀掉，所以當你進入這個世界，還是會按照設定來。至於慕堇若，游戲裏本來就沒有她的設定，所以她才會成為一個獨一無二的存在吧。”

“神女大人……”雪清泫越聽越聽不懂，慕堇若到底怎麽了？

“啊，抱歉，”蘇菖蒲對雪清泫溫柔地笑了笑，慚愧地說，“慕堇若在救我之後，一時大意，被人殺了……”

“什麽？被誰？！”雪清泫的眼睛瞬間就紅了，但那不是因為悲傷，而是因為焦急和憤怒。

蘇菖蒲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，楞了一下，略略一想，了然地一笑：“你放心吧，她沒事的，如果她沒有迷路，現在應該已經快回來了。”

……

“叮”！

系統提示：歡迎來到五行天下。

“叮”！

系統提示：您已經死亡，請點擊‘確認’覆活。

“叮”！

系統提示：您已經覆活。新手期內死亡不會掉落經驗，祝您游戲愉快！！

慕堇若呆坐在永安城的正中心，耳朵裏好像還回響著不久之前的“叮叮”聲。

這是怎麽回事？我不是被蘇衾殺了嗎？我還活著？為什麽還在永安城裏，為什麽沒有變成大樹？還有那些“系統提示”是怎麽回事？

一大堆問題在慕堇若腦海中盤踞著，就像大街上那一大片僵屍。她不怕僵屍，她想如果他們來咬她，她就飛起來好了。只是那些僵屍呆楞楞的，居然一時沒發現她。

慕堇若看到視野右上角有個圓圓的東西，忍不住伸手去摸，卻像是碰到了智能手機一樣，呼啦一下，拉出來一大片菜單。

系統設置，個人資料，技能列表……這些東西是從哪兒蹦出來的？慕堇若看得一頭霧水。

“如果我沒有失去記憶就好了，這些東西，說不定宋名揚都曾經教過我。”慕堇若草草地看了看那些東西，什麽都沒看進腦子裏去，又通通關上了。

一切都結束了啊，慕堇若想，雪清泫，王球，也都不在了。

“不對！蘇菖蒲不是可以讓他們覆活嗎？我‘臨死’之前明明救了蘇菖蒲，那麽，雪清泫他們不就可以覆活了嗎？”

慕堇若立刻爬起來，習慣地拿“馬良神筆”來描畫“禦風術”，卻發現手中空空如也。

“啊……神筆已經變成花消失了，”慕堇若叫道，“那應該就是五月國師所說的‘妙手丹青’吧？只是我沒想到居然是這個意思，用自身化作術式，真是太……太……”

慕堇若想起了太極珠，雖然她忘記了他們的初遇，也忘記了它為什麽總喊她“笨丫頭”，可是最笨的明明是它，不是嗎？犧牲自己，化作幻境來拖延時間，雖然像是夜王說得那樣不是每個幻境都成功地對應到卦象上，可是要不是它，大家也不會堅持到最後，甚至得到勝利啊。
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

終於有僵屍發現了慕堇若，張著大嘴想要來咬她。慕堇若連忙空手畫起“禦風術”的術式，她見過NPC們這麽做，她想，自己可是千年的樹妖，空手發動技能肯定是小菜一碟。結果術式畫完了，並沒有見到“禦風術”，反而又聽到“叮”地一聲：

系統提示：您的等級不足，不能使用該技能。

“啊啊啊啊救命……”

慕堇若撒腿就跑，然而街上的僵屍那麽多，往哪個方向跑都無濟於事，反而拉到了更多的仇恨值，很快，她就被包圍了。

“怎麽辦，好不容易覆活了，又要死一次嗎？真的不想被咬死啊，太恐怖了，會留下心理陰影的啊！”

慕堇若簡直要哭了，手忙腳亂地看著人物資料和技能列表，最低級的采擷術也要5級，可是資料上顯示她才1級啊！

“咱們先商量一下，你要是咬，就一口咬死我，千萬別慢慢啃，怎麽樣？就算一口咬不死，那……那也別咬臉！”

雪清泫趕到的時候，看到的就是這個和僵屍打商量的畫面。他幾下把那群僵屍清除幹凈，然後安靜地看著慕堇若，看她那呆滯的表情逐漸崩開，最後“哇”地一聲哭著撲了過來：

“嚇死我了，嗚嗚……”

你沒有死，真是太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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